再见1988、重回2005，波尔多右岸潮水退去后谁仍伫立

大约三十年前，我的葡萄酒导师聊到著名的波尔多葡萄酒时，试图向我解释它们的名气也有阶梯之分。他说：“……伊恩你看，有些酒是有名；有些非常有名；还有一些酒是非常、非常有名。”然后他停顿了一下，问我：“像帕图斯（Petrus）和白马（Château Cheval Blanc）这样的有多出名？

我妈生的不是傻瓜，于是我顺着他的思路，自信地回答：”简单，帕图斯和白马非常、非常、非常有名”。他假意疑惑地看着我，微笑着说：”不，伊恩，一点也不。帕图斯和白马太TM有名了！”

显然，欧颂（Château Ausone）和里鹏（Le Pin）也可以包括在这个有趣的小故事里。这四个酒庄代表了波尔多右岸的两座高峰。帕图斯和里鹏展示了波美侯（Pomerol）的精华，而欧颂和白马则是圣爱美隆（Saint-Emilion）的旗手。

更妙的是，它们也各自代表了这两个法定产区非常不同的风土条件：

帕图斯代表着粘土，而且是蓝色的粘土；

里鹏代表着沙子和砾石；

白马的地下是砾石、粘土和少量石灰石（事实上白马葡萄园的土壤更像来自波美侯，而非其所在的圣爱美隆）；

欧颂则主要是石灰石。

就在最近，我第二次品鉴了这四个酒庄来自1988年和2005年的酒。在这之前三周，环境完全不同但状态同样理想的品酒条件下，是我第一次对比这两个年份，这两次的结果基本相同，除了第二次1988年的帕图斯因木塞污染而略显逊色外，它们给我留下了同样难忘、壮观的印象！

就这些酒的2005年份而言，让人吃惊的是，它们还远未达到巅峰适饮的年纪。相信我，虽然大家都知道优秀的波尔多葡萄酒似乎可以永远保存下去，但只有当我们坐下来品尝05、或86和10年份，右岸的98这样伟大的年份时，才会意识到这些酒真正令人震惊、难以置信的陈年潜力。像2005年的帕图斯，至少再过上20年可能才达到巅峰。真的，不是我开玩笑：二十年，而且是加上已经度过的17年岁月。

并不是说它现在不能喝，但只要喝上一口，即使是葡萄酒新人也能感觉到它现在欲言又止，给它更多时间才能衷肠尽诉。

葡萄品种重要吗？

毋庸置疑，右岸有自己的个性。虽然曾经有一度人们会把纳帕谷的老酒误以为是波尔多老酒，但在大多数情况下，只要有一点知识和经验，很难会混淆波尔多好酒和世界其他地方的赤霞珠美乐混酿，特别是上世纪80年代以后酿造的葡萄酒。

但事实上，“右岸风土”没有一个广泛统一的形象可言。

就比如，白马和欧颂葡萄园的地质没有任何区别，真正使它们葡萄酒与波尔多右岸和左岸其他葡萄酒不同的，不是它们的土壤，而是它们混酿中大比例的品丽珠，大多数年份中50%或更多的存在。同时这里品丽珠的品质也与世界上其他产区都不一样（也许意大利的Bolgheri和托斯卡纳海岸除外）。

同时，当我们停下来考虑波尔多右岸的美乐时，这里的得天独厚就完全体现出来了，就美乐酿造的葡萄酒而言，没有其他产区甚至能接近波尔多右岸的水平。

所以，右岸的独特之处就在于：杰出、甚至伟大的赤霞珠葡萄酒在全球不少产区都能找到，但卓越、标杆性的世界级美乐和品丽珠葡萄酒只在波美侯和圣爱美隆才有。你也知道，波混是这几个品种的混酿。

右岸的美乐独特在它柔顺但有力，芬芳且优雅，年轻时果味饱满就表现得很好，很容易接近，但陈年能力也很强。

单品种的品丽珠葡萄酒很少见，但有很多混酿中品丽珠占比达到50%或更多，也许是气候变化的原因，其比重开始增加。上佳的葡萄酒具有无与伦比的香味、深度和复杂性。

波尔多右岸的1988和2005

1988和2005都是伟大的年份，但特点明显不同。

两者相比1988年不太出名，当然公认这一年对苏玳和巴萨克的甜型酒来说很好。但我一直坚定地认为，对波尔多干红来说，88年的风评理应比现在主流认定得更高。这一年紧随困难重重且开始就被高估的1987年份，困难主要来自于（但不仅仅是）采摘时的过多雨水。1988年的前5个月延续了1987年的坏天气，雨水是这段时间的主旋律，数据显示直到88年6月，月均降雨量都高于平均水平。

疾病压力从开始就非常大，大多数酒庄都喷药不能停。开花期推迟，而且花开得相当不均匀，这也意味着采摘时葡萄的成熟度会相当不均匀，让酒庄的分拣能力和决策变得非常重要。

夏季并没特别暖和。且到9月时，更多的雨水来袭，担心葡萄腐烂以及葡萄酒被稀释的问题，导致许多庄园提前采摘葡萄。因为赤霞珠的晚熟特性，意味着左岸在88年处于相当不利的位置，许多左岸酒庄的葡萄没有完全成熟就被摘下。那一年，左岸加糖的现象很普遍。

逆袭的剧情发生在10月，突然变得相当温暖且干燥，一个真正的印第安之夏到来（在加拿大与美国的交界处，魁北克和安大略南边，一个很特别的天气现象：深秋时节，在冬天来临之前忽然回暖的天气，宛若回到了温暖的夏天）。

不过，由于葡萄开花时的不均匀，无论不同葡萄园还是同一片葡萄园内，葡萄成熟度不均也很普遍，只有那些谨慎栽种、严格挑选葡萄的酒庄才能酿出明星级的葡萄酒。

结果来看，88年波尔多有一些酒庄确实酿出了杰出的葡萄酒，这一点在波美侯尤为明显。早熟的美乐在88年表现得更好，品丽珠次之。正是这种差异，部分解释了为什么88年波美侯的酒普遍比圣爱美隆略好。

然而，就像那十年中的所有年份一样，波尔多产量普遍较高，尤其是88、89和90这三个阳光相对更多的年份。但是，88年的葡萄酒整体并没有很多的稀释感，更多反映出某种质朴无华的特点。只是，伟大的葡萄酒仍旧可以具有值得注意的肉质感和甜美水果的存在：帕图斯、里鹏、欧颂和白马就是有利的证明，证明年份能有多好，取决于酒庄的风土、栽培的选择和对气候的理解。虽然其他酒庄没有达到类似的高度，但这并不意味着这个年份不优秀，88年的波尔多是那种需要对单个酒庄、而非一片区域着墨更多的年份。

再来到2005年份，这就是那种传说中的年份。左岸和右岸的红葡萄酒品质都非常好，这一年，许多波尔多酒庄都酿出了历史级的作品。

但这当然也不是说每个波尔多庄园都取得了巨大成功，尽管天气普遍良好，但当时流行的酿酒风格和时尚潮流导致太多酒庄（尤其许多右岸的车库酒庄）酿造着过度浓缩的葡萄酒，现在看来没有任何的魅力和饮用乐趣。所以，那些在17年前仍用着平和葡萄栽培和酿造理念的人，无疑得到了十分慷慨的回报。

从开始到结束，2005年的气候条件近乎完美。这一年因其异常干燥而被记住，但也因干旱给不少地区带来一些问题，幸好右岸从8月17日的降雨中受益匪浅，9月8日和9月25日有更多雨水来到，大大留住了葡萄酒的清新感。开花发生在6月初，天气非常好，紧接着的温暖夏季和秋季确保了葡萄优秀的成熟度。

05年葡萄酒的决定性特征之一是它们单宁的影响力：温暖带来了皮厚且果粒小的葡萄，尤其是左岸的赤霞珠，这一年不少波尔多葡萄酒的单宁水平都破了纪录。这些单宁又完全成熟，因此，2005年的波尔多红葡萄酒单宁不仅强劲，而且丝滑。

此外，凉爽的夏季和秋季夜晚确保了葡萄酸度保持在较高的水平，使得最终葡萄酒集平衡、集中、力量、丝滑、甜美和新鲜于一体，拥有不可思议的组合。

有段时间，人们担心过05年份的酒是否单宁大过其果味，这将使酒的骨架有点1975年的空旷感觉，但这并没有完全出现。

只是这种担忧也并非空穴来风：伟大的05年份葡萄酒到现在仍旧好喝；也有到了今天不好的，或是陈年后反而不行的葡萄酒。后者几乎都来自那些当时被过度炒作的酒庄，没有，或不关心真正的风土条件，而且用公式酿酒（超晚采摘；高比例美乐，通常都是过熟的美乐；过度萃取；100%新橡木桶）。当时这些酒有收到过高分和轰炸性的赞美之词，这就像皇帝的新衣，总有潮水退去的那天。

在我看来，2005年波美侯和佩萨克·雷奥良的表现极佳，圣爱美隆紧随其后，尽管也有一些专家将圣爱美隆置于首位。

以下葡萄酒于2022年9月在上海品尝。这次，1988年的柏图斯受到了软木塞污染的影响，因此我对这款酒的品酒笔记，与本文其他酒不同，来自今年早些时候，即22年5月的另一场品鉴会中。

品鉴酒款

Petrus 2005 Pomerol    100

有玻璃光泽的宝石红色。令人印象深刻的复杂香味中有黑樱桃、黑李子、成熟黑无花果、黑巧克力和燧石的味道，并由紫罗兰的花香前调提升整体质感。入口口感非常深沉，十分致密的新鲜年轻、有嚼劲的黑色水果、咖啡和可可味道，并由柔和的单宁很好地支持。在空气的帮助下，这酒变得更加深沉、甜美，最后以浓郁的蜜饯紫罗兰和李子味道收尾，且有着非凡的长度。这款酒适合陈年，是一款不朽的帕图斯，甚至还没到最好喝的时候。不是说现在开瓶，你的愉悦感会受到影响，但如果想知道这款沉睡的宏伟巨人能达到什么高度，至少还需要再等上15年，前提是有一个好的酒窖。我没开玩笑！适饮窗口：2037-2075。

Château Cheval Blanc 2005 Saint-Emilion    100

漂亮的明亮宝石红色。高度复杂、芬芳的香味结合有黑樱桃、红樱桃、深色浆果、薄荷、烟叶和甘草，再加上细微的紫罗兰和可可存在，美丽且精确。入口口感甜美、柔和、浓郁，拥有无可挑剔的酸度-水果-单宁平衡，以及其非常绚丽的红色水果、矿物感和可可味道的口内留香。这款酒令人难忘的平滑单宁姗姗来迟，但正好使细微的水果味慢慢形成酒香，巧妙地萦绕。非常出色、非常优雅的白马，现在就可以饮用，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再保存30年左右。适饮窗口：2030-2060。

Château Ausone 2005 Saint-Emilion    98+

完全饱和的明亮宝石红色。香气仍然非常封闭，年轻、但不太张扬的黑樱桃、薄荷和黑巧克力香气，辅以春花、可可粉和蓝莓的一些还原感。今天入口后有一些麝香风味，口感密集且单一，但显然非常集中，享乐、奢华，引人注目的成熟度，精确的蓝色和黑色水果，以及花香，雪茄盒和可可的味道。是一款非常宽广、饱满、肌肉发达的葡萄酒，以彻底驯服的单宁和出色的长度收尾。需要在一个好的酒窖中陈年更久来展示它所拥有的一切。今晚仍然太封闭，未来有可能成为100分的葡萄酒，因此我的分数保留+。适饮窗口：2035-2065。

Le Pin 1988 Pomerol    98

明亮的深宝石红色，边缘变浅。麝香覆盆子、香料蛋糕、红糖和烟熏的超成熟香气，被蜜饯紫罗兰元素提升质感。口感奢华，顺滑无缝，天鹅绒般柔软，黑莓、甘草、牛奶巧克力、橘子和古巴雪茄烟等享乐主义的味道具有极好的内在能量。这款厚重而又举重若轻的陈年美乐葡萄酒是一个水果炸弹，但既不庞大也不沉重。收尾时，单宁柔和，甜香料和石墨矿物感的元素不断增加。相信我：不爱上这款酒是不可能的。适饮窗口：2022-2035。

Petrus 1988 Pomerol    96

明亮的宝石红色。扑鼻而来的是黑色和红色水果、紫罗兰、黑橄榄、黑胡椒、松露、紫罗兰、燧石和棕色香料香气。入口后口感是令人陶醉的甜美和丝滑质感，其蓝莓、黑李子、可可和松露草的花香让人轻轻触动般的震惊，这是典型帕图斯的标志。这款酒非常优雅，但同时也很有力量，最后以惊人的收尾长度和柔和单宁落幕。88年的柏图斯证明了酿酒师Jean-Claude Berrouet的天赋和伟大。一款被低估的柏图斯，有机会就喝吧。适饮窗口：2022-2050。

Le Pin 2005 Pomerol    95+

近墨的宝石红色。奇特的矿物感驱动着覆盆子和红樱桃的香气，随着醒酒时间增加变成黑加仑和蓝莓糖，被令人愉快的紫罗兰和烟熏香气所提升，但里鹏标志性的异国情调香气很少展现。入口后，漂亮的辛辣黑莓味被高贵的单宁框住集中起来，花香在漫长、有活力、且严肃的余味中反复萦绕。另一款来自里鹏令人印象深刻的葡萄酒，但考虑到人们对这个传奇酒庄的期望，似乎略显不足，无法让人满意。当然，这款里鹏仍然非常年轻，在一个好的酒窖中再发展一段时间会帮助带来更多的复杂性。只是每当我的味蕾与这瓶里鹏交汇时，我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得它可以，而且应该比现在更好。考虑到2005年份的特点，里鹏大部分沙砾的土壤，在多雨的年份有很好的排水性，但在炎热和干旱的年份却不那么理想，或许使得葡萄藤在05年处于新陈代谢的不利条件下。抛开这个小小的疑问（毕竟我的担心也可能完全错误），非常丝滑的单宁让05年里鹏或许真正需要的只是更多时间，因此我的分数上有+号。适饮窗口：2029-2045。

Château Cheval Blanc 1988 Saint-Emilion    95

明亮的宝石红色，浅石榴红边缘。鲜明精准的覆盆子、松露森林地板、黑巧克力、咖啡和铁屑香气，微妙的烟草味和香氛暗涌。强烈的花香随着酒液与空气的混合而增强，并带入口中，为非常纯正的红莓和樱桃味道增添了复杂性。回味非常长，有质感且很顺滑，有一丝刺激的血橙和矿物感，令人印象深刻。我真的很喜欢这款酒的平衡和优雅触感，但我不得不强调88年的白马在生命早期就有了相当的酒体重量。这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白马年份，一生中至少已经喝过二十几次，这一次毫无疑问表现出色。鉴于我过去的四五里并没有品尝过它，这一次我惊讶地发现88年白马不仅有一贯品丽珠为主的辉煌个性，而且比我记忆中更浓郁和集中（10-15年前，我总是给这款酒打92-94分，但现在它理应更高）。至少这个夜晚，这瓶88年份我觉得以前低估了它：一款绝对华丽的白马，品丽珠是一个长跑运动员，通常要经过很多很多年的窖藏后才真正展现自己的风采，这一年份似乎就是这种情况。适饮窗口：2022-2045。

Château Ausone 1988 Saint-Emilion    93

漂亮、明亮的宝石红色，边缘有健康适合这个年龄的石榴红。辛辣、直接的黑樱桃、深色浆果和温和的胡椒香味与细微泥土和烤面包气息相辅相成。入口后浓郁的樱桃和黑浆果味道迎面而来，略带尘感的单宁使酒有一种严肃的气质，即使长时间的醒酒也不会有太多变化。黑樱桃的味道在收尾时很好地萦绕，令人耳目一新的活力和浓郁味道，但有些封闭。这是一款非常好的欧颂，其高贵的单宁框架给人留下了深刻印象。但我不禁要问，它的果实是否能从单宁的包裹中完全显现出来。撇开这个问题不谈，其单宁非常光洁，果实干净而纯粹，杰出的波尔多混酿，希望我的酒窖里能有更多。适饮窗口：2027-2045。